编者按｜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战争的洗礼使人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和自己，凋敝的社会外貌下活跃着纷繁的思想。这个思想最不一致的时期，总结社会各界对表现主义作出不同的反应，大致为艺术界魏玛包豪斯和达达主义扬弃的态度，政治上纳粹将表现主义污名为堕落艺术以及思想界对表现主义的论争。此后，对表现主义的争议已经被解读为左派对现代主义本质的争议，因为其试图形成一条“人民战线”以对抗法西斯主义。受到苏联“一种革命性的艺术应当与现实主义和经典主义联系在一起”的这种意识形态的冲击，表现主义被理解为德国现代化运动。不同于国家社会主义改革运动对现代主义造成的极速毁灭性的影响，关于左派的争议是具有长期性的。后来的历史学家将绘画与客观性哲学状态自然物体联系起来，或者将绘画与抽象图形联系起来。主观性和客观性的哲学无物状态（因此短语“非写实”存在语义混淆）巩固了卢卡奇批判，即表现主义是主观的且失去了情感上的理性。至20世纪50年代，评论家才不再关注公社和乌托邦式的利益，也不再关注表现主义的政治和改革意图。最后，这场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争，我们从卢卡奇、布洛赫和布莱希特三人的不同立场进入，在法西斯主义的语境中，关于美学与政治的讨论得以落脚。
文｜李冉以 指导老师｜周诗岩 责编｜BAU学社
两次世界大战间德国的表现主义论争｜中｜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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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间，许多将彻底的社会转型寄希望于表现主义的评论家，开始感觉到表现主义不再能够反映出对改变的积极态度，而仅仅变成一种风格。十月革命兴起的对更加人性化的社会秩序的愿景被严重削弱，因为埃伯特执掌的社会民主政府力图缓和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反抗，但事实证明其无法阻止右翼极端主义对左翼领导人的屠杀。斯巴达克斯党领导人罗莎·卢森堡以及卡尔·李卜克内西被谋杀，巴伐利亚州议会共和国领袖柯特·伊斯纳被行刺，无政府主义哲学家古斯塔夫·兰西尔被殴打致死，这些使得新共和国在知识分子的心中变得黑暗。评论家们也憎恨社会的舒适状态，年轻一代运用表现主义风格，但他们并没有经历或表达对愿景的承诺，而这在早期年代已经成为表现主义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他们将表现主义看作是精致的黄色书刊，而不是具有引起变革潜力的艺术。美术上的抽象表现主义受到了最毁灭性的批评。这些知识分子同样也将图片文件和杂志——除了19世纪20年代魏玛戏剧院兴起的表现主义电影和戏剧——的传播看作是该运动商业化增长的标志[1]。在20年代中期，古斯塔夫·哈特兰博和弗朗茨·罗明确了表现主义的减弱并向具体图像如新触觉和魔幻现实主义进行转变。哈特兰博对这种向以物为导向的风格的回归定义了一个更具影响力的名称，也就是“新客观主义”。1923年，随着其1925年的展览《新客观主义:自表现主义以来的德国绘画》，“新客观主义”一词逐渐地被广泛运用。该名称被用于描述诸如奥托·迪克斯和葛罗兹·格罗茨的一类艺术家，他们的作品以前的特点是空间扁平，色彩花哨和同时多视角，后来他们的采用了一种更有特点的形式，保留了表现主义色彩和线条的痕迹，如当时在摆设物体群时在一个似乎透明的空间里使用了固定视角。纳粹反对现代艺术的运动巩固了意识形态的反现代主义右派和左派。1929年，当阿尔弗雷德·罗森博格发现了反现代主义煽动性群体，即捍卫德国文化联盟， 这些德国纳粹政策直接促成的右翼反对者便获得了一个强大的政治构思的支持。在纳粹党1933年1月30日执政以后，罗森博格、约瑟夫·戈培尔博士以及德意志帝国总理就公众启蒙和宣传方面，谁可以控制德国的文化生活进行了激烈的竞争。这种对抗甚至一直持续到1933年之后，在戈培尔宣传部长的指导下设立了德意志帝国文化部。虽然阿道夫·希特勒将竞争对手一个一个击败，最后反现代主义政策占绝对地位，然而争论却没有停止。反现代主义是一个有用的宣传手段。据观察者，雅克·巴尊所言，该政策拥有众多支持者：“对现代艺术的定罪……显示是一个受欢迎的政策。下层人民欢欣鼓舞，但今天这些不太安全的审美直觉最后被证明是正确的。这些疯狂的，病态的……江湖骗子牢牢占据了艺术评论家的目光……但现在他们已经过时了。”[2]然而，一小部分政党领袖，包括戈培尔亲密的合作人，却认为表现主义是德国特有的，极力争取将其奉为德意志帝国的官方主流形式。在1933年7月，柏林大学国家社会主义学生会组织了两次引起论战的展览：“德国艺术”（包括恩斯特·布洛赫，埃米尔·诺尔德，卡尔·鲁特路甫·特卢夫，以及一位年轻的表现主义画家格罗皮乌斯主要助手之一，汉斯·魏徳曼）和“30名德国艺术家”。但后来德意志帝国内政部长威廉·弗利克（Wilhelm Frick）命令将后者关闭了。在当时，纳粹正在解散教师并开办“堕落艺术”展，随即大量掠夺德国人的收藏品，用作1937年7月慕尼黑颓废艺术展览，这种现象达到的顶点。许多没收的作品都被损毁了；有一些被拍卖了。尽管许多的“现代主义艺术家”仍然留在德国并默默的进行创作，一些画廊具有密室，在那里能见到他们的作品，但是许多大人物都移居国外了。第三帝国时期，针对表现主义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将现代艺术定罪，认为其是疯狂的病态的。而一小部分领导人认为表现主义是德国独有的，极力将其奉为德意志帝国的官方艺术。最后随着纳粹党的掌权，表现主义被污名为堕落艺术。
[1]见Allen, Literary Style,p.45一51.
[2]见Jacques Barzun,“On Nazi Art,”Magazine of Art(October 1945):p.211.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马克思主义左派理论学家之中再次兴起关于表现主义这场艺术运动的成败问题地争论。1937年9月开始，基于德国emegree期刊《发言》（das Wort）的莫斯科问题，德国的流亡分子们开启了长达数年的对表现主义实质基础的含义研究。（当时在1933年3月5日希特勒当总理，纳粹上台之后，德国一批知识分子开始流亡）期间，有两篇论文发表，一篇是由克劳斯·曼发表的《高特福利特·贝恩——误入歧途的历史》[3]，另一篇由本哈德·齐格勒发表的《现在这份遗产终结了》[4]。这两篇文章批判了一个表现主义诗人，高特福利特·贝恩，因为他投靠了法西斯主义。文章最后得出了结论，“表现主义是法西斯主义的思想根源之一。”该结论一出就随即有15个人投稿此杂志，关于表现主义的论战一触即发。尽管大多数争议都可以追溯到10年代末和20年代初，但是对于表现主义的控诉主要源自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学家乔治·卢卡奇[5]1934年发表的文章《表现主义的兴衰》。总结文章内容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表现主义不能成为革命性的艺术形式，另外一方面是表现主义作为帝国资本主义的产物，需要为法西斯主义恶行承担责任。布洛赫[6]在《关于表现主义的讨论》[7]一文中直接从齐格勒的老师卢卡奇开刀，具体攻击的内容在后文将具体分析。此后，卢卡奇以《问题在于现实主义》出马应战，该文一出论争也基本收场。这时，论争就从第一阶段发展成第二阶段，即在杂志上公开发表论争变成间接论证。布莱希特在流亡的途中写下了一组《反卢卡奇的笔记》，但没有给卢卡奇看，没有当面对质，只是构成一种论证关系。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从广义上去讲，阿多诺[8]六十年代写的两片文章《被迫的和解》和《论介入》[9]也可以算是这个争论的一部分。争论的焦点从表现主义批判变成了现实主义理论的建设。赫瓦尔·瓦尔登对发生在《发言》杂志的表现主义者的争论的贡献被称为“杰出的，但不幸地被长时间忽视”[10]。瓦尔登在《庸俗表现主义》[11]一文中谴责表现主义导致法西斯主义。对于瓦尔登来说，只在二十年代，表现主义才被资本主义污染，然后被“庸俗（Vulgär）”所污染，因为许多艺术家，出版商和小说家都以其名义放弃了内容。瓦尔登认为，表现主义最初是革命性的，不是为一个阶级而设，而是从国际来源，大量根植于部族，农民和儿童艺术。瓦尔登也强调，表现主义与时代有关，同时也塑造了时代[12]。可以说，表现主义论争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史上最重要的争论。更宽泛地讲，可以说是20世纪的艺术史和美学理论史上最重要的争论。这个争论其实是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两大阵营间进行的。现实主义代表有高尔基、托马斯·曼等。表现主义更宽泛的意义上说就是现代主义。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分野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美学争论呢？为什么将讨论上升到美学与政治呢？在法西斯主义上台之后，左翼作家面临一个问题：用什么样的艺术来作为左翼艺术的表现形式？到底是为小资产阶级还是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到后来上升到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问题上了。在这样一个反法西斯主义的紧急状态下的非常时期，什么样的文艺是不能被反动派所利用的？什么样的文艺是进步的？究竟是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争论双方的观点其实很简单。卢卡奇显然认为“现实主义才是政治上正确的、进步的”，而现代主义（具体地说是表现主义）是反动的，是法西斯主义的。而布洛赫，包括后来的阿多诺是挺现代主义的。他们赞成的不仅是表现主义，还有超现实主义、荒诞派、先锋派等。为什么会有这个争论？我们会看到，从字面上看是表现主义和现代主义的争论，但背后其实是两个哲学理念的争论。其实问题的实质是总体性与碎片性之争。从晚期的尼采就开始了格言体，即用一段一段的格言警句。又如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最后写出来的哲学文本或理论文本都不是康德、黑格尔式的论文。默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一书的原名叫《哲学片段》，也是碎片化的。以随笔作为形式，包括后来本雅明写的《单向街》、阿多诺写的《最低限度的道德》，就是从文体上开始反抗总体性。阿多诺的《随笔作为形式》一文是非常重要的方法论实证，即从文体上反对总体性的写作方式。那些是总体性的文章，是有中心思想的立论，有总分总结构。而碎片化的文章，以随笔的形式，想写到哪就是哪。这种不仅仅是从文体上做出的考虑，更是政治策略性的考虑。卢卡奇坚持总体性，而布洛赫和阿多诺坚持碎片性。布洛赫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同一性思维，是物化的表现。现实就是对抗的、矛盾的、破碎的，如果你要用一个和谐的东西来说明它，那只能是欺骗，是虚假的。因为意识形态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虚假的。明明代表统治阶级利益，却说代表全体利益。这是意识形态最基本的一个概念。明明代表少数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却说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是意识形态。因此批判的任务不是为了寻找文化为哪个特殊利益服务，而是要看这些现象所表达的社会总体趋势，从而否定地揭示正当生活的概念。如果不把这个争论上升到总体性和碎片性对峙的理解上，就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是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之争。
[3]见《表现主义论争》，张黎编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第3页
[5]乔治·卢卡奇（Ceorg Lukacs，1885－1971）是匈牙利著名的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在20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演进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1923年，他以著名的《历史和阶级意识》开启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被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和奠基人。[6]布洛赫（Ernst Bloch 1885—1977） 德国著名哲学家。出生于巴伐利亚路德维希港一个铁路职员家庭。他智力早熟，兴趣广泛，在中学时代就写过有关无神论文稿，并向学术界一些名流通信请教。[7]见《表现主义论争》，张黎编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第137页[8]西奥多·阿多诺 （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 1903.09.11－1969.08.06），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音乐理论家，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的主要代表人物，社会批判理论的理论奠基者。生于德国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晚年在瑞士维斯普度假时猝死于心脏病。[9]见《阿多诺美学与政治文选》，夏凡试译，2015年7月，第73页，第90页[10]见David Bathrick,”Moderne Kunst und Klassenkampf, DieExpressionismusdebatte in derExilzertschrift DasWort,”Exil und Innere Emigration,ed.ReinholdGrimm andJost Hermand (Frankfurt am Main:Athenaum,1972),p.106.[11]见《表现主义论争》，张黎编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第38页[12]见Walden,”Der Expressionismus,”Die Neue Weltbuhne 33,no.45(November 4,1937),p.15一21：PeterChametzky’s”translator’s Introduction,”CriticalTexts,no.13,p.1一6.
参考文献｜
[1] German Expressionism: Documents from the end of the Wilhelmine Empire to the Rise of National socialism, edited and annotated by Rose-Carol Washton Long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2]表现主义论争，张黎编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3]（英）弗兰克·惠特福德，包豪斯，林鹤译，北京：三联书店，2001
[4]（徳）彼得·盖伊，魏玛文化，刘森尧译，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
[5]（徳）齐格弗里徳·克拉考尔，从卡里加利到希特勒——德国电影心理史，黎静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8
[6]徳国现代美术史，李黎阳著，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
[7]德国通史，丁建弘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4.4
[8] [英] 戴维·霍普金斯，达达和超现实主义，舒笑梅译，译林出版社，2010-11。
版权归作者所有，作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2017年本科论文《两次世界大战间德国的表现主义论争》第二至第四章
未完待续｜
目录｜
第一章｜艺术团体对表现主义反应
第一节 魏玛包豪斯概况
第二节 包豪斯内外与表现主义相关的评论
第三节 达达主义第二章｜表现主义的“死亡”
第三章｜官方对表现主义态度的转变
第四章｜三十年代马克思左派理论学家关于表现主义的争议
第一节 表现主义论争概况
第二节 表现主义论争第一阶段：布洛赫对卢卡奇
第三节 表现主义论争第二阶段：卢卡奇对布莱希特相关推送｜
研究初步计划
以“堕落艺术展”为线索，从艺术和政治两个方面梳理纳粹对现代艺术的审查制度，并从话语构建的角度探讨“堕落艺术”在“审美政治化”中扮演的角色。通过对纳粹审美政治化的历史研讨，对政治与艺术的关系、艺术的社会意义、艺术自由等问题进行反思，本文陈述了对其展开研究的初步计划。
他给出了最后通牒：“国家社会党会给人们4年时间来适应新的文化政策。”
精编｜希特勒讲到：从现在起，我们开始进行一场摧毁从前文化的残砖剩瓦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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